【城中军民无数,必有铜铁等匠作。大王若去那里,或买或造些兵器,教演我等,守护山场,诚所谓保泰长久之机也。”】
这段话的意思拿《参同契阐幽》里的话讲:“城郭完全,人民乃安”。我们看朱真人的注解,他说:“堤防既固,主人优游于密室之中,不动不摇,不惊不怖,故曰:‘城郭完全,人民乃安’。”
“堤防既固”,所谓“堤防”,形而上的是指时时现前的正念,形而下的是指水火交融的状态。当你一念清净,外面的烦恼打不进来,里面的烦恼漏不出去,这就是一个坚固的防卫。防卫有了,“主人优游于密室之中”,什么是优游的境界?就是之前所讲“勿助勿忘,有浮游之象”,一点也不勉强,自然沉浸在轻松惬意的状态里面。注意哦,优游不是讲身心的活动,此刻“不动不摇”,身体与心念一样不动。不动干什么呢?不动就是不动,虽然不动但是“不惊不怖”,人很安详,不去看,不去听,不去想,万缘放下,坐在那里没有干扰,不起波澜,就是这样。“故曰‘城郭完全,人民乃安’。”城郭是指连成片的城墙,连成片的城墙就是正念时时现前的境界,在这样的境界里,身心不会受到干扰,这就是“人民乃安”。
最后朱真人用一句话作为总结;“始而处内之性,已足制情,既而营外之情,自来归性,宾主互参,君臣道合,此为坎离交会,金丹初基,立命,正所以养性也。”
一个人你看他的功夫很好,可以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很长时间,几天甚至十几天,他的功夫不是一下子练起来的,也要靠一点点的累积。只有累积到了一定的程度,才可以“制情”,才可以统领朝堂上的大臣。“始而处内之性”,当“处内之性”——清净心能够时时现前,“已足制情”,不会因为情动的干扰而感到迷惑,不会因为身心气质的转化而受到扰动。“既而营外之情”,那么情动——身心气质的转化,朝堂上的大臣,“自来归性”,就会自动的归顺自己的君主。换句话讲,此时身心被正念摄住,气脉全部畅通。朝堂上没有异议,没有不同的声音。“宾主互参”,君臣之间好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样,有了“道合”的表现,达成一致,也就是正式进入禅定。
“此为坎离交会”,坎离交会是正统的丹道,不是世俗所见男女交媾或者靠吃什么东西来补。坎离交会是用自己内在的东西交流,拿佛家的话讲,就是用妙观察智观空假“我”的一念,观空受蕴。受蕴一空,修行人放下“自我”的思量,意识自然不动,自然得到净化。换句话说,想蕴的作用得以止息。受想两蕴一空,生理心理抛开了一切感受,此时只有清净。
“金丹初基”,初基是指立命的基本,禅宗讲“安身立命”,你要想后天生命——现有的身心安稳了,就要立命,修立命的功夫。注意啊,讲到这里不要以为参禅的人不讲功夫,参禅的人功夫好的大有人在,临济宗教人参禅要懂得“宾主”之道,曹洞宗则讲“君臣”,宾主、君臣说的是什么意思?就是这里讲的“君臣道合”,只要正念能够做主,受想两蕴就会观空,身心的障碍自然消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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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立命,正所以养性也”,做立命的功夫,目的是为了巩固后天生命,在有限的人生里保养真性。养性就是净化心识,当修行人识破了假“我”的一念,不起“自我”的思量,保养清净心,此时“无我”的智慧才能生起。有了“无我”的智慧,第六意识不会妄动。第六意识与第七识清净下来,第八识中恶性的种子才会减少,善性的种子才会生发。道家里的“身外身”是怎么来的?就是第八识中善性种子具足缘分后变成的现行。
《西游记》原文与《参同契阐幽》“立命之功”的对应关系这次就介绍到这里。正如大家看到的,《西游记》里的这几段话都是在讲立命的功夫。有了立命的功夫,后天生命才能得以坚固,下面讲孙悟空去城里偷兵器,又是吹风,又是唸咒,就是讲后天生命得以坚固的具体过程。
【悟空闻说,满心欢喜。急纵觔 [jīn]斗云,霎时间过了二百里水面。果然那厢有座城池,六街三市,大家小户,甚是热闹。悟空心中想道:“这里定有现成的兵器,我待下去买他几件,还不如使个神通觅他几件倒好。”他就捻诀念咒,向巽地上吸一口气,吹将去,便是一阵风,飞沙走石。风起处,惊散了那傲来内军民,街市都关门闭户,无人敢走。悟空才按下云头,径闯入兵器馆武库中,打开门扇看时,那里面十八般兵器,件件俱备。一见甚喜道:“我一人能拿几何?还使个分身法搬将去罢。”即拔一把毫毛,嚼烂喷去,念咒叫:“变!”变做千百个小猴,都乱搬乱抢,搬个罄净。径踏云头,弄个摄法,带领小猴,俱回本处。 猴王按落云头,将身一抖:收了毫毛,将兵器都乱堆在山前,叫道:“小猴们!都来领兵器!”众猴都去抢刀夺剑,抓斧争枪,扯弓扳弩,吆吆喝喝,耍了一日。 次日,依旧排营。悟空会集群猴,计有四万七千馀口。早惊动满山怪兽,各样妖王,共有七十二洞,都来参拜猴王为尊。每年献贡,四时点卯。随班操演,随节征粮,齐齐整整,把一座花果山造得似铁桶金城,日逐家习舞演师。】
后天生命得以坚固的过程被《西游记》的作者编成了一个生动的故事。这个故事用《参同契》里的话来对应,孙悟空满心欢喜就是“情合乾坤”。急纵筋斗云就是“乾动而直”。“向巽地上吸一口气,吹将去”就是“炁布精流”。街市都关门闭户就是“坤静而翕 [xī]”。无人敢走就是“为道庐舍”。搬完了兵器回去就是“刚施而退”。将兵器堆在山前就是“柔化以滋”。最后朱真人做了补充,引得七十二洞妖王都来参拜猴王为尊就是“产出先天元神”。
我们还是按照之前的方法,列出《参同契》里的这段话来后,再看朱真人的注解。
【爰[yuán]斯之时,情合乾坤。乾动而直,炁布精流。坤静而翕 [xī],为道舍庐。刚施而退,柔化以滋。】
朱真人说;“此节言后天返为先天也。”什么是后天,什么又是先天?之前我们讲过几个名词,所谓“性”是指本性,所谓“情”是指一切心理上的现象与生理上的作用。道家将性情分为先天与后天,先天的叫做乾坤,后天的叫做坎离。那么先后天的区分是以什么作为标准?按照之前的解释,用《参同契》里的话讲,标准就是“城郭完全,人民乃安”。如果以世间禅的标准来看,一个是“舍”,城郭完全就是“舍”,一个是“念清净”,人民乃安就是“念清净”。舍是指将受想两蕴舍掉,念清净是指行识两蕴得到清净。舍念清净是四禅定的境界,以此境界为标准,往下是后天,往上是先天,先后天的标准就是这样判的。
后天生命得以坚固,返回先天,这个过程,就是“情来归性”。具体的讲,后天坎离交合互补以后,坎离两卦变回乾坤。其中的道理,为什么坎离交合之后卦相会发生变化,变成乾坤?朱真人是这样讲的:“后天坎离,即是先天乾坤”。他说这很简单啊,原因就是它们本来如此。
为了解释这个道理,他说:“只因乾坤一破,性转为情”。讲到这里就麻烦了,按照佛家的解释,后天之所以会生起,是因为“真如不守自性”,真如不守自性就是这里讲的“乾坤一破,性转为情。”理论虽然简单,但是这个理论要怎么理解呢?举个例子,比如说网上购物,当你把想买的东西买到了,自己就会有一阵子不买东西。但是说不买就不买吗?过了一阵子你又要去买,为什么之前都买好了,现在还要去买呢?因为原先满足的状态守不住,你会莫名其妙的想自己还缺些什么东西。这一想就糟了,一定会被你想起些什么,想到之后又去买,这样的情况就是稍后讲的“从此情上用事,随声逐色,不能还元”。要想回到满足不动的状态,难了,非要重新掀起一波购买的浪潮不可。
做功夫其实没有什么难的,不是非要咬牙熬腿,也不是非要唸咒子结手印,这些都是方便法,都是外围功勋,不是在心地上用功。外围功勋做好了,虽然可以开启神通,得到一些妙用,但不能证得最高的觉悟。最高的觉悟要怎么才能证到呢?要像佛在《圆觉经》里讲的“圆照清净觉相,永断无明”。清净觉相如何才能圆照?关键在一个“转”字,道家所讲的“转”就是佛法唯识学中的“作意”。“作意”是提起自己的注意力,将处于潜伏状态的心识激活,激活以后开展认识的活动。人的一切思想言行起于“作意”,庄子形容“作意”,“飓风起于萍末”。那个刮起来让人受不了的风,它最初是从哪里生起的?是在小草上,在难以觉察的细微之处。所以这里讲“乾坤一破”,乾坤之所以会破,原因就在作意。人一旦作意,提起了注意力,认现象不认本体,那么颠倒梦想,种种妄行就会产生。
后天之所以产生,是因为在先天的时候作意了。要想回到先天的状态,怎么回呢?还是要“作意”,通过作意正念进入“两物会合”的境界,完成坎离交合功夫以后,“城郭完而鄞鄂立”,此时,会有“情来归性”的现象发生。“离中之阴复还于坤”,离卦中的一点阴爻回到坎卦,坎卦变为坤卦。“坎中之阳复还于乾”,坎卦中的一点阳爻回到离卦,离卦变为乾卦。书上讲此时,“爰[yuán]斯之时,情合乾坤”,人就从后天的生灭变化回到了先天的不生不灭。
讲到这里有几个要点要交代给大家。首先,所谓“两物会合”,是指坎离相交。坎离相交开始于混沌的境界,太阳月亮跑到混沌家中,正念得以时时现前。因为正念能够时时现前,所以神识才能凝定,故而有了鄞鄂,有了储藏日月精华的器皿。道家的这个功夫,用佛家的话来注解就是达摩祖师所讲:“外息诸缘,内心无喘,心如墙壁,可以入道。”一个人坐在那里,外界的干扰进不来,为什么进不来?因为人已经进入了混沌的境界。混沌的境界一旦生起,祖师讲“可以入道”。所谓“可以入道”并不是说“马上入道”。可以是讲有这个可能,如何才能实现这个可能?要躲过三灾利害,三灾利害如何才能躲过?一定要正念时时现前。
只有正念时时现前,才能引发先天一炁,先天一炁到来后,“即一刻中真晦朔也”,坎离两卦才能真正交合。此时人会有两种体验,一种是心理上的,内心安详,没有妄想。一种是生理上的,忘记了身体,用庄子的话讲,就是“坐忘”,坐在那里忘记了自己。
“乾性至健”,乾这个卦其中都是阳爻,所以充满了变化。中医上讲,阳化气,阴成形。阳有什么作用?可以化出气来,阳气一旦出现,出现后充实,接下来的境界就是“静则专而动则直”。讲到这里又麻烦了,什么是专,什么是直?专就是老子讲的:“专气致柔,能如婴儿乎?”外表的呼吸停掉了,像婴儿睡熟的时候。因为呼吸停掉所以心念也会静止不动,呼吸与心念是连带的,一生俱生,一灭俱灭。既然专是指呼吸的柔和,那么直呢?直是指正念的状态,像烟气一样,连续笔直,没有断开。
“一点元神为精炁之主宰”,在“静则专而动则直”的境界中,只有不动的元神与流动的精炁。好比看电影,当你投入其中,完全进入到电影的情节当中,此时只有意识与流动的音声画面。
“至刚至直而不可御”,只有清醒的觉悟,不会住于幻相生起妄心。
“故曰‘乾动而直,炁布精流’”,前面讲百日筑基的时候,为大家介绍了混沌的境界,要想进入混沌的境界,方法用《金刚经》里的话讲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。现在开始怀胎,于混沌境界中孕育一点真阳,使这点真阳逐渐壮大,此时所用的方法是“本无所住而生其心”,此心本无所住,本来清净。
“此言元神之立为鄞鄂,即所谓乾元资始者也”,朱真人告诉我们,有了之前境界作为铺垫,实相道体的境界不久就会现前,这个境界是“乾元资始”,宇宙人生的真相,一切众生的本来面目。
如果我们将实相道体比作是乾,那么它的现象与作用是什么?道体的现象就在坤这个卦里。“坤性至顺,动则辟而静则翕”,辟是排除的意思,翕是闭合的意思,动的形象排除了,静的形象也关闭了,拿佛家的话讲就是“寂灭现前”。
介绍完道体的现象,接着看道体的作用,道体的作用是“乾中真气流沛,坤乃顺而承之”,玉液还丹,得到了真正的灌顶,天地的精神跑到了你的身上。
“一点元神,絪缊[yīn yūn]化醇[chún],韫 [yùn]养在中黄土釜[fǔ]”。一点元神就是灵明不昧的一点灵知,这点灵知只有见性以后才会看得清楚,原来一切皆空的境界里有一个了了常明的,这个常明的就是大家的灵知。“絪缊化醇”就是醉了,什么都不愿干,什么都不愿想,整天如痴如呆。遇此境界不要被吓住,就在这不做不想的境界里,“韫养在中黄土釜”,一点真阳正在得到孕育,很快就可以亲证本来。
“故曰‘坤静而翕,为道庐舍’”,讲到这里要提醒大家,功夫到此还需坚持,之后不久便会神光大放。
最后看朱真人的总结:“此言元神之本来胞胎,即所谓坤元资生者也”。他说等你悟了道,这才晓得原来悟道时见到的本性,与悟道之前体会出的元神,两个其实是一个,在先天叫做本性,在后天叫做元神。道家的这个结论与佛家是一样的,佛家讲心就是佛,佛就是心,本性就是清净心,清净心就是本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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